晚饭后,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。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,像一根看不见的标尺,精准地丈量着我和许凯之间的距离。它刚好能盖过厨房水槽里碗碟碰撞的轻响,也刚好能淹没我们之间本该存在的交谈。
我们就这样,沉默地共享着一个空间,却像活在两个被精心隔音的世界里。
我擦干最后一个盘子,把它放进橱柜。转身的瞬间,眼角余光瞥见他陷在沙发里的侧影,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,明暗不定。那张我曾无比熟悉的脸,此刻却陌生得像一幅隔着玻璃的画。
我走过去,习惯性地想收拾茶几上的空水杯,却看到他随意放在一旁的公文包,拉链没有拉好,露出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的一角。我的心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,呼吸都漏了半拍。
那不是给我的。我的生日、我们的结婚纪念日,都早已过去。
我没有动,只是静静站着。客厅里,电视里的男女主角正声嘶力竭地争吵,那些台词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,精准地扎进此刻死寂的空气里。许凯似乎毫无察觉,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,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我忽然觉得很冷,明明是初夏的夜晚,我却感觉自己像站在旷野里,寒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我的身体。我默默回到卧室,拉开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,里面躺着一本旧相册。翻开第一页,是我们在大学毕业时拍的照片,他穿着学士服,把我高高举起,笑得像个孩子。照片上的阳光那么暖,暖得有些刺眼。
我合上相册,把它推回抽屉深处。
回到客厅,他已经关了电视,准备去洗漱。经过我身边时,他脚步顿了一下,似乎想说什么。
“早点睡。”他最终只说了这三个字,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。
“嗯。”我应了一声,眼睛却盯着他放在沙发上的手机。屏幕暗下去之前,我清楚地看到,时间是晚上九点十五分。一个我烂熟于心的时刻。我们刚恋爱时,他每晚九点十五分都会准时给我打电话,雷打不动。他说,那是“就想你”的谐音。
现在,这个时间,他留给了谁?
他洗漱完出来,身上带着沐浴露的清香,那是我们一起在超市选的。他看我还在客厅站着,有些意外。“怎么了?”
“没事,”我摇摇头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,“就是有点……”
我后面的话被自己咽了回去。就是有点什么呢?有点冷,有点累,有点想哭。可这些话,我说不出口。我们之间,早就丧失了谈论感受的功能。
他没再追问,径直走向卧室。我听见他躺在床上的声音,然后是手机屏幕解锁的轻响。我闭上眼,深吸一口气,那股熟悉的沐浴露香味里,似乎夹杂着一丝陌生的、若有若无的香水味。
我走过去,拿起他的公文包,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就躺在里面。我没有打开,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盒子的表面。天鹅绒的触感细腻而冰冷,像一个精致的谎言。
悬念就此埋下。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,但我知道,那是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的大门。我站在门外,进退两难。
这一夜,我睡得很不安稳。许凯均匀的呼吸声在身边响起,那曾是我最好的安眠曲,如今却像倒计时的秒针,滴答滴答,敲打着我紧绷的神经。
第二天是周末,我起得很早,想给儿子豆豆做他最喜欢的鸡蛋饼。阳光从厨房的窗户照进来,在地板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。我打着鸡蛋,搅拌着面粉,试图用这些琐碎的家务来填满内心的空洞。
许凯起床后,只是淡淡地说了句“我出去一趟,中午不回来吃饭”,便换好衣服准备出门。他甚至没看我和正在客厅玩积木的豆豆一眼。
豆豆抬起头,奶声奶气地问:“爸爸,你去哪儿呀?你不陪豆豆玩了吗?”
许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,回过头,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:“爸爸有事,豆豆乖,听妈妈的话。”
他的标志性动作——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节摩擦下巴——再次出现。以前,他思考问题或者感到为难时,总会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。现在,他是在为难如何对儿子撒谎吗?
我端着鸡蛋饼从厨房出来,正好看到他关门离去的背影。豆豆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,他放下手里的积木,跑到我身边,抱住我的腿,小声地抽泣:“妈妈,爸爸是不是不喜欢豆豆了?”
孩子无意识的话语,像一根最细的针,却扎得我最深。我蹲下身,把他搂进怀里,鼻头一阵阵发酸。我强忍着,拍着他的背,柔声说:“怎么会呢?爸爸最爱豆豆了。爸爸是去工作,给豆豆赚钱买玩具呢。”
我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苍白无力。
豆豆把头埋在我怀里,闷闷地说:“可是,王叔叔说,周末不工作,要陪小孩子玩。”
王叔叔是我们的邻居,一个把女儿宠上天的男人。
我喉咙发紧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只能更紧地抱着儿子。视线渐渐模糊,我用力地眨了眨眼,把泪意逼了回去。
吃完早饭,我陪豆豆在客厅看动画片。电视机的音量,我调到了15,一个让我觉得舒服的音量。豆豆却忽然说:“妈妈,声音太小了,爸爸在家的时候,都是35呢。”
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。原来,连孩子都察觉到了这种不同。那个35的音量,是许凯的领地,一个不容我侵犯的领地。
下午,我接到我妈的电话,她在电话那头急得不行,说新买的智能手机不会用,视频通话怎么也打不开。我带着豆豆,回了娘家。
我妈坐在沙发上,戴着老花镜,对着手机屏幕戳来戳去,满脸挫败。“哎,人老了,真是不中用了。这什么玩意儿,比电报机还难弄!”
我爸在一旁帮腔:“就是,搞这么复杂干嘛。”
我笑着坐过去,接过手机,耐心地一步步教她。从解锁,到找微信,再到点开视频通话的按钮。我把她的手指引到那个绿色的摄像头图标上,“妈,你看,点这里,然后找到我的名字,再点一下这个摄像头,就行了。”
我妈试了几次,终于成功地给我爸打通了视频。看着手机里我爸那张被放大的、乐呵呵的脸,她笑得像个孩子。“哎呀!真看到了!老头子,你别动,让我看看你脸上的褶子是不是又多了!”
我爸在视频那头吹胡子瞪眼:“你才老太婆!”
看着他们像小孩子一样斗嘴,我心里既温暖又酸涩。这就是过日子的温度吧。我在想,我和许凯,有多久没有这样轻松地开过玩笑了?
我妈摆弄着手机,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,对我说:“对了,小蔓,前两天许凯给我转了五万块钱,说是之前跟你爸借的钱,还上了。他生意最近好转了?”
我愣住了。
“借钱?什么时候的事?我怎么不知道?”
我妈也愣了:“你不知道?就去年年底,他说公司资金周转不开,急用一笔钱,跟你爸拿了十万。说好了今年年中还。这不,先还了一半。他还特意嘱咐我们别跟你说,怕你担心。”
我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十万块。他背着我,跟我的父母借了十万块。而我,像个傻子一样,对此一无所知。
婚姻里最可怕的,不是争吵,而是连争吵的力气都没有了。当秘密和谎言开始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时,这个家,其实早就塌了。
我强作镇定地跟我妈说我知情,只是忘了。可挂了电话,我的手一直在抖。
一个又一个的秘密,像剥洋葱一样,一层层地揭开,每一次都让我泪流满面。那个丝绒盒子,那笔我不知道的借款,还有那个我不敢去想的、他频频联系的人……
晚上,我带着豆豆回到家。家里一片漆黑,许凯还没回来。我给豆豆洗完澡,把他哄睡着,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,没有开灯。
黑暗中,感官变得格外敏锐。我能听到冰箱运转的嗡嗡声,墙上挂钟的滴答声,还有我自己那颗越来越沉的心跳声。
十一点,门锁传来轻微的响动。许凯回来了。
他开了玄关的灯,看到坐在黑暗中的我,吓了一跳。“怎么不开灯?吓我一跳。”
他身上带着一股酒气,混杂着烟味,还有那股我早上闻到的、陌生的女士香水味。
我没有动,也没有说话。
他似乎察觉到了气氛不对,走过来,想开客厅的灯。
“别开。”我开口,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。
他停住了手,在黑暗中看着我。我们就这样对峙着,沉默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,把我们都困在里面。
“怎么了?”他问,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。
我缓缓站起身,走到他面前。借着玄关微弱的光,我能看到他眼中的疲惫和闪躲。
“许凯,”我一字一顿地问,“你跟我爸妈借了十万块钱,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
他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。眼神里的慌乱一闪而过,随即被愤怒所取代。“你妈告诉你的?这点事也拿出来说!”
“这点事?”我气得发笑,“许凯,这是十万块!我们结婚八年,我以为我们之间至少还有坦诚。你拿着我爸妈的养老钱,去做什么了?”
“我做什么了?还不是为了这个家!”他突然拔高了音量,像是被踩到了痛处,“公司出了问题,我不自己扛着,难道让你跟着我一起愁吗?林蔓,你能不能懂点事!”
“懂事?”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,“我的懂事,就是让你把我当成一个傻子一样蒙在鼓里吗?那这个呢?”
我从口袋里拿出那个我终究还是没忍住,从他包里拿出来的深蓝色丝绒盒子,扔在茶几上。
盒子弹开,里面躺着一条精致的铂金项链,吊坠是一颗小小的星星。
不是我喜欢的款式。
许凯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
秘密被揭穿的场景,就发生在这片关了灯的卧室外的客厅里,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,又那么残酷。他张了张嘴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有时候,欺骗自己比承认现实更容易。可当现实被血淋淋地撕开,摆在眼前时,连自欺欺人都成了一种奢望。
“这是……这是给客户准备的礼物。”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,但那声音干涩而空洞。
“客户?”我冷笑一声,“哪个客户需要你送这么贵重的私人礼物?许凯,你看着我的眼睛,再说一遍。”
他避开了我的视线。
那晚的争吵,没有歇斯底里,却比任何一次声嘶力竭的对峙都更伤人。我们就像两只困兽,在狭小的客厅里互相撕咬,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倒刺,深深扎进对方的血肉里。
他说我不可理喻,说我不体谅他的难处。
我说他自私虚伪,说他毁了我们的家。
情绪最激动的时候,我几乎想把茶几上的东西都掀翻。但我没有。我只是用极短的句子,一字一字地往外蹦。
“你撒谎。”
“我没有。”
“项链给谁的?”
“客户。”
“别骗我了。”
“我累了。”
他最后说了这三个字,然后就摔门进了书房,再也没有出来。
我一个人在客厅里站了很久,直到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。初夏的清晨,带着一丝凉意。我走到阳台上,看着远处渐渐亮起的天际线,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力气都被抽空了。
我们进入了冷战。一种比争吵更令人窒息的状态。
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,却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。他睡在书房,我睡在卧室。我们会在清晨的洗手间门口碰到,他会给我让路,我会低头走过,全程没有任何语言和眼神的交流。
饭桌上,豆豆是唯一的传声筒。
“妈妈,你跟爸爸说,我的酱油瓶倒了。”
“爸爸,你跟妈妈说,我今天在幼儿园得了小红花。”
我和许凯,就通过儿子,进行着最基本的信息交换。
有天夜里,我感冒了,咳嗽得厉害。我怕吵醒豆豆,就捂着嘴,把头埋在被子里,压抑着一声声的咳嗽。迷迷糊糊中,我感觉有人进了房间。我以为是做梦,没有睁眼。
第二天早上,我醒来时,头疼得厉害。我挣扎着坐起来,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热的蜂蜜水,旁边还有一盒感冒药,已经拆开,两粒药片就放在药盒上。
我愣住了。
我看向书房的方向,门紧紧地关着。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?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。
那杯蜂蜜水,温度刚刚好,甜得恰到好处。我捧着杯子,手心传来温热的触感,可我的心却像被泡在冰水里,又冷又麻。
这种无声的关怀,像一根软鞭,抽得我生疼。它让我迷惑,让我动摇。如果他真的不在乎我了,为什么还要做这些?可如果他在乎,又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婚姻变成现在这个样子?
我忽然想起刚结婚那会儿,我也发过一次高烧。他整夜没睡,守在我床边,一遍遍地用温水给我擦拭身体,给我量体温。第二天早上,我的烧退了,他却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,笑着对我说:“老婆,你好了,我就放心了。”
那时的他,眼睛里是有光的。现在,他的眼睛里只剩下疲惫和空洞。
我喝下那杯蜂蜜水,也吃了他准备的药。身体上的病痛似乎缓解了一些,但心里的窟窿却越来越大。
冷战持续了一个星期。这个家里,沉默是会传染的,从一个人,到一间屋子,再到一个家。豆豆也变得越来越沉默,他不再当我们的传声筒,只是安安静静地吃饭,安安静静地玩玩具。
周末,许凯的大学同学结婚,他必须去参加。他换上西装,打好领带,临出门前,在玄关处犹豫了很久。
“那个……我晚上可能晚点回来。”他对我说。这是我们冷战以来,他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。
“嗯。”我淡淡地应了一声,没有看他。
他又摩擦了一下下巴,那个标志性的动作,此刻在我看来,充满了犹豫和某种我看不懂的情绪。
“豆豆……就拜托你了。”
“他是我儿子。”我回了一句。
他似乎还想说什么,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,开门走了。
他走后,我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。一个人的家,虽然冷清,但至少不用伪装,不用紧绷着神经。
下午,我正在阳台收衣服,手机响了。是一个陌生号码。我接起来,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婉的女声。
“你好,请问是林蔓吗?”
“我是,请问你是?”
“我叫沈雨。”
沈雨。S.Y.。那个在他手机屏幕上一闪而过的名字。
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,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。
“我想,我们应该见一面。”她说。
我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赴约的。咖啡馆里,冷气开得很足。沈雨比我想象中更年轻,也更普通。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,长发披肩,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淡妆。她看到我,对我微微一笑,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。
她不是那种有攻击性的、美得咄咄逼人的女人。恰恰相反,她看起来很温和,甚至有些柔弱。
“谢谢你愿意见我。”她先开了口,声音和电话里一样好听。
我没有说话,只是看着她。
她似乎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,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,低声说:“我知道,我没有资格联系你。但是,有些话,我觉得我必须跟你说清楚。”
她告诉我,她和许凯是工作上认识的。许凯帮了她一个大忙,一来二去,就熟悉了。她说,许凯告诉她,他和妻子感情早已破裂,正在办理离婚手续。
“他说,他在家里感受不到一点温暖,只有无休止的争吵和冷漠。他说你很强势,从来不理解他。”沈雨抬起头,看着我,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。
我没有反驳。在一段濒临破碎的关系里,每个人都会下意识地美化自己,丑化对方。许凯口中的我,或许就是那个样子的吧。
“那条项链,是他送我的生日礼物。”她坦白道,“但是,我已经还给他了。”
我有些意外。
“那天,我无意中看到了他手机屏保上你们一家三口的照片。你抱着豆豆,笑得很开心。许凯站在你旁边,看着你们母子,眼神……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温柔。”
“我那时候就知道,他对我说的,都是谎言。一个男人,如果真的不爱自己的妻子和孩子,他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。”
“林蔓,”她看着我,语气很诚恳,“我为我造成的伤害,向你道歉。我和他,已经结束了。我今天来找你,不是为了炫耀,也不是为了示威。我只是想告诉你,你们之间的问题,从来不是因为我。就算没有我,也会有别人。”
“他太累了,”沈雨轻轻叹了口气,“他说,他感觉自己像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,不敢停下来。事业的压力,家庭的责任,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。他不敢把自己的脆弱告诉你,因为他觉得,在一个强势的妻子面前,承认自己的失败,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。”
原来,压垮婚姻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,而是一句又一句的‘我没事’。
我一直以为,我们的问题在于他出轨,在于他欺骗。可沈雨的一番话,却让我看到了冰山下的另一面。是我,是我的“不闻不问”,我的“理所当然”,把他越推越远了吗?
我的核心缺陷——那种深入骨髓的冲突回避,让我习惯于粉饰太平。我以为只要不争吵,不把问题摆在台面上,家就还是完整的。可我错了。这种回避,在许凯看来,就是冷漠,就是不在乎。他宁愿向一个外人倾诉自己的脆弱,也不愿对我敞开心扉。
这是我的失败。也是我们婚姻的失败。
“对不起。”我说。这两个字,是对沈雨说的,也是对我自己说的。
沈雨摇了摇头:“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。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你。我只是希望……你能好好想一想,你们到底想要的是什么。不要因为我,做出错误的决定。”
和沈雨分开后,我没有直接回家,而是一个人去了江边。江风吹在脸上,很凉,却让我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不少。
许凯的同学婚礼,应该已经结束了。他现在在哪里?是和朋友们一起喝酒,还是……一个人?
我掏出手机,鬼使神差地拨通了他的电话。电话响了很久,才被接起。
“喂?”他的声音很嘈杂,背景里有音乐声和划拳的声音。
“你在哪?”我问。
“……在KTV,跟同学。”他顿了一下,似乎没想到我会给他打电话。
“早点回来。”我说完,就挂了电话。
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。或许,是沈雨的话让我心软了。或许,是我还对他抱有一丝幻想。
我回到家,豆豆已经睡了。我给他盖好被子,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。看着他熟睡的脸庞,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。为了豆豆,我是不是应该再给许凯一次机会?再给我们这个家一次机会?
我一夜没睡,坐在沙发上等他。
凌晨两点,他回来了。带着更浓的酒气。
他看到我,愣了一下,然后摇摇晃晃地走过来,一屁股坐在我身边。
“你怎么……还没睡?”他口齿不清地问。
“等你。”
他忽然笑了,那笑容里充满了苦涩和自嘲。“等我?林蔓,你是不是觉得,我特别没用,特别失败?”
他靠在沙发上,仰着头,看着天花板。灯光下,我看到他眼角有晶莹的液体滑落。
他哭了。
这个在我面前永远表现得坚强、冷静的男人,此刻像个孩子一样,毫无防备地哭了。
“公司……快撑不下去了。”他哽咽着说,“我欠了一屁股债。我不敢告诉你,我怕你瞧不起我。我每天都在外面装孙子,陪客户喝酒,说尽了好话……回到家,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。可我连安静都要不到。”
“我把电视开到35,是因为我脑子里太吵了,我需要更大的声音把它盖过去。我不是不关心你,我是……是我没脸面对你。”
“沈雨她……她很崇拜我,在她面前,我感觉自己还是个英雄。我只是……太需要那种被需要、被肯定的感觉了。”
他说了很多。那些他从未对我说过的话,那些被他深深埋藏在心底的压力、恐惧和脆弱,在酒精的催化下,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。
我静静地听着,没有打断他。
我伸手,轻轻地抱住了他。他浑身一僵,然后就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,像一个迷路的孩子,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。他的眼泪,湿了我的衣襟。
那一刻,我心里的怨恨、愤怒,都烟消云散了。我只觉得心疼。心疼这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男人,也心疼那个一直假装坚强的自己。
我们是不是,都用错了方式去爱对方?
第三人称视角切换:
与此同时,在城市的另一端,沈雨删除了手机里许凯所有的联系方式。她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,轻轻地对自己说:“沈雨,到此为止了。”她知道,自己只是许凯在溺水时抓住的一根稻草,但每个人最终都要学会自己游泳。她不恨他,也不怨他,只是觉得有些遗憾。她为那个叫林蔓的女人感到一丝庆幸,也为自己感到一丝悲哀。有些关系,不是被谁破坏的,是它自己寿终正寝了。她打开电脑,开始写早就该完成的设计稿。生活,还要继续。
视角切换结束。
第二天早上,阳光明媚。我是在厨房准备早餐时,看到许凯走过来的。他已经洗漱干净,换了一身家居服,虽然眼底还有些青黑,但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了不少。
他走到我身后,从背后环住我的腰,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。
“老婆,对不起。”他声音沙哑地说。
我正在煎蛋的手顿了一下,没有回头。“哪件事?”
“所有事。”
厨房里,只有油锅发出滋滋的声响。阳光透过窗户,在我们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。这个场景,温暖得像一幅画。
“许凯,”我关掉火,转过身,看着他,“我们谈谈吧。”
我们坐在阳台的藤椅上,一人端着一杯牛奶。清晨六点半的阳光,柔和而不刺眼。
“公司到底什么情况?”我问。
他没有再隐瞒,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。投资失败,合伙人撤资,资金链断裂,欠了银行和朋友一百多万。
我听完,心里很平静。或许是昨晚已经把最坏的情绪都宣泄完了,此刻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。
“一百多万……我们家还有多少钱?”我问。
“存款都填进去了。还……还差八十万。”他低下头,不敢看我。
“我们把这套房子卖了吧。”我说。
他猛地抬起头,震惊地看着我。“不行!这是我们……”
“这是我们的家,我知道。”我打断他,“但家不是房子,是人。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,住哪里都是家。房子卖了,可以把债还上,剩下的钱,我们租个小点的房子,还能剩下一笔钱,你可以东山再起,或者,我们找份安稳的工作,慢慢来。”
他看着我,眼圈又红了。“小蔓,我……”
“别说了。”我握住他的手,“以前,是我不好。我只关心豆豆,关心这个家是不是干净整洁,却忽略了你。我以为男人都是山,不会累,不会倒。我错了。”
“是我不好,”他反握住我的手,握得很紧,“是我太要面子,太自私。我把所有的压力都自己扛,却用最伤人的方式来逃避。”
那一刻,我们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。没有谎言,没有隔阂,只有两颗想要靠近彼此的心。
接下来的日子,我们开始着手卖房子。找中介,挂牌,带人看房。许凯也彻底和沈雨断了联系,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处理公司的烂摊子上。
他开始回家吃饭,会陪豆豆玩积木,会和我讨论房子的价格。晚上,他不再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到35,而是会问我:“这个声音可以吗?”
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。我甚至觉得,经历过这场风暴,我们的感情反而比以前更坚固了。
然而,我内心深处,始终有一根拔不掉的刺。
有一天,中介带着一对年轻夫妻来看房。那个女孩很喜欢我们的装修风格,拉着她丈夫,兴奋地说:“老公,你看这个阳台,早上在这里喝杯咖啡,看看风景,多好呀。”
她丈夫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:“你喜欢就好。”
我看着他们,忽然就想起了我和许凯刚搬进这个家时的情景。那时,我们也曾站在这片阳台上,规划着我们的未来。他说,要在这里给我种满我喜欢的栀子花。
可是,七年过去了,阳台上只有几盆半死不活的绿萝。
送走看房的人,我一个人在阳台上站了很久。许凯走过来,从背后抱住我。“怎么了?”
“没什么。”我摇摇头。
有些东西,碎了就是碎了。就算用再好的胶水粘起来,裂痕也永远都在。我可以原谅他的欺骗,可以和他一起承担债务,但我找不回当初那份百分之百的信任和奋不顾身的爱了。
放过他,其实是为了放过那个还在原地等待的自己。
我开始失眠。整夜整夜地睡不着。我看着身边熟睡的许凯,会忍不住想,他是不是又在梦里见到了沈雨?他对我说的那些话,又有几分是真,几分是假?
这种猜忌,像毒蛇一样,啃噬着我的心。
我变得越来越敏感,越来越易怒。他晚回来十分钟,我就会盘问他去了哪里,见了谁。他接个电话,我都会竖起耳朵听。
我们又开始争吵。比以前更频繁,更激烈。争吵的地点,从客厅,转移到了电梯里,储物间,这些更加狭小、更加密闭的空间。每一次争吵,都像在消耗我们之间好不容易才重新建立起来的一点点温情。
终于,在一次因为他手机关机几个小时联系不上而爆发的激烈争吵后,我提出了离婚。
我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,我们正在地下车库。昏暗的灯光下,他的脸一片煞白。
“你说什么?”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。
“我们离婚吧,许凯。”我平静地重复了一遍,“我累了。我不想再这样互相折磨下去了。”
“我以为……我以为我们已经好了。”他声音颤抖。
“有些关系,不是努力就能好的。”我看着他,一字一句地说,“它就像生了一场大病,就算治好了,身体也垮了。我们回不去了。”
他没有再说话,只是靠在车门上,缓缓地滑坐到地上,双手抱着头。
我没有去扶他。我转身,走进了电梯。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,我看到了他痛苦的脸,也看到了自己倒映在电梯门上,那张同样泪流满面的脸。
办理离婚手续的过程,比我想象中要快。房子顺利卖掉了,我们分割了财产,还清了债务。豆豆的抚养权归我,许凯有探视权。
我们约在民政局门口见面。那天,天气很好,阳光灿烂得有些晃眼。
他比前段时间瘦了很多,也憔悴了很多。
“都想好了吗?”他最后问了我一遍。
我点点头。
从民政局出来,一人手里多了一个红本本,只是上面的字,从“结婚证”变成了“离婚证”。
我们站在门口,一时相对无言。
“以后……有什么打算?”他问。
“带豆豆租个房子,找份工作,好好生活。”我说。
“如果有什么困难,一定要告诉我。”他的口头禅“都行”,这次没有说出口。或许在他心里,我们的关系,已经不再是“都行”的状态了。
“嗯。”
一阵风吹过,吹乱了我的头发。我抬手,把头发别到耳后。
“许凯,”我看着他,很认真地叫他的名字。
他抬起头,眼睛里带着一丝期盼。
“我们之间的问题,从来不是沈雨,也不是钱。是我们早就走散了,只是我一直假装没看见路标。我不想再讨论谁对谁错,因为那没有意义了。”
“以后,关于豆豆的事,我们是父母。除此之外,我们就是陌生人。我不会打扰你,也请你,不要再来打扰我。就这样吧。”
我说完这段话,感觉心里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。这才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。不纠缠,不怨恨,各自安好。
他看着我,嘴唇动了动,似乎想说什么。他下意识地又去摩擦下巴,但手抬到一半,又放下了。
“回家吧,”他最后说,“我把电视声音调小点……”
“不用了,”我打断他,对他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,“我已经习惯安静了。”
我转身,向着阳光下的马路走去。我没有回头,但我能感觉到,他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我。
我听到他在身后,轻轻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。
“林蔓……”
我的脚步顿了一下,手在身侧不自觉地握紧成拳。
一秒钟,两秒钟。
我终究没有回头。我继续向前走,一步一步,走得坚定而从容。阳光照在我的身上,很暖。我知道,前面有新的路,在等着我和豆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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