阴寿一般有多久(儿子说给他爸做阴寿)

阴寿一般有多久(儿子说给他爸做阴寿)

admin 2025-09-15 定字起名 2 次浏览 0个评论

晚饭后,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。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,像一枚生了锈的图钉,扎在我和这个家的静默里。老周在世时,就爱这个音量,他说新闻联播就得这个声,才有“国家大事”的味儿。

抽屉最里层,那张我们一家三口在长城上拍的黑白照片,边缘已经泛黄。照片里,老周把我扛在肩上,七岁的儿子周明在他腿边,笑得只见牙不见眼。我摩挲着照片上老周憨厚的脸,心里一阵发紧。

周明回来了,带着儿媳小静和孙子童童。他换鞋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,小静则低头刷着手机,连“妈”都喊得心不在焉。我给童童递上切好的苹果,小家伙奶声奶气地说:“谢谢奶奶。”屋子里的空气才算活泛了点。

饭桌上,周明一反常态地沉默,只是埋头扒饭。我给他夹了块排骨,他抬头看了我一眼,眼神躲躲闪闪。我问他:“工作不顺心?”他摇摇头,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。小静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,他才放下筷子,像是下了很大决心。

“妈,”他开口,声音有点干,“下个月,不是爸的六十岁生日嘛……”
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。老周走了三年,他的生日,我只在心里过。每年那天,我会做他最爱吃的四喜丸子,对着他的照片,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儿。

周明顿了顿,眼神瞟向别处:“我想着,给他……给他做个阴寿。”

“做什么?”我以为我听错了。

“阴寿。”他重复了一遍,声音更低了,“就是……给他办个六十大寿。请些亲戚朋友,热热闹(闹)热闹。”

我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。热闹?人都不在了,热闹给谁看?给活人看吗?

“胡闹!”我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,童童吓得一哆嗦。

周明脖子一梗:“怎么就胡闹了?爸辛苦一辈子,没享过什么福。我们做儿女的,给他风风光光地办一次,让他在那边也有面子,有什么不对?”

“面子?”我气得发笑,“你爸那个人,一辈子最不讲究的就是面子!他要在,听你这么说,得拿鞋底抽你!人死了,就图个清静,你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给谁看?”

小静放下手机,慢悠悠地开了口:“妈,您这思想就有点跟不上了。现在都兴这个,我们单位王姐,前年给她公公办的阴寿,那场面,好多人都说她家孝顺。再说了,我们也是想借这个机会,让亲戚朋友们都聚聚,别走动得越来越生分了。”

我盯着小静那张描画精致的脸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我怀念老周,是刻在骨子里的疼,是夜深人静时不敢碰触的伤口。他们倒好,要把我的伤口扒开,办成一场展览,供人参观、点评,最后换一句“真孝顺”的夸奖。

“我不同意。”我的声音不大,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“你爸的生日,我说了算。谁也别想拿他做文章。”

周明的脸涨成了猪肝色,他梗着脖子,标志性地挠了挠后颈:“妈,您怎么这么固执?这事我已经跟几个舅舅都提了,他们都说好。”

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。先斩后奏,他连后路都给我断了。

“妈,你别管了。”他甩下这句话,拉着小静就进了卧室,“砰”地一声关上了门。

那扇门,像一堵墙,隔开了我和我唯一的儿子。

我坐在冰冷的餐椅上,看着一桌子渐渐冷却的饭菜,电视里字正腔圆的播报声清晰地传来,音量不大不小,还是35。可那个爱听这个音量的人,再也回不来了。而现在,连他最后的一点清静,都要被剥夺了。

我站起身,走到阳台。夜风很凉,吹得我眼睛发酸。我忽然觉得,老周走了,这个家,好像也跟着死了。剩下的,不过是一具叫“亲情”的空壳,一碰,就碎了。

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,我听见他们卧室的门虚掩着,里面传来压抑的争吵声。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,停在门口。

“你看看你妈那样子!油盐不进!”是小静的声音,带着一股子怨气,“我早就说了,她肯定不同意。这下好了,酒店定金都交了,怎么办?”

“你小点声!”周明的声音透着烦躁,“我再去跟她说说。她就是一时转不过弯来。”

“转不过弯?我看她是故意的!她就是见不得我们好!”小静的声音尖利起来,“首付还差十几万,不趁这个机会把礼金收一收,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买上学区房?等童童上了小学,天天挤在这六十平米的老破小里,同学都笑话他!你爸在天有灵,也不想看到他孙子受这个委屈吧?”

后面的话,我听不清了。耳朵里只剩下“首付”、“礼金”、“学区房”这几个词,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,一刀一刀扎在我的心上。

原来,那句冠冕堂皇的“给爸面子”,底下藏着这样肮脏的算计。他们不是要给老周做寿,他们是要拿老周的死,去做一笔生意。

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浑身都在发抖。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悲愤冲上头顶。我养了三十年的儿子,竟然要用他父亲的“阴寿”,来换一套房子的首付。

我丢不起那个人。

更替老周感到不值。

第一章

夜深了,我躺在床上,毫无睡意。隔壁房间已经安静下来,想必是小夫妻俩商量好了对策,准备明天再战。我睁着眼睛,看着天花板上被月光映出的窗棂影子,老周的脸在黑暗中一点点清晰起来。

他是个木讷的男人,一辈子没跟我说过几句甜言蜜语。我们吵架,他从来吵不赢我,最后总是闷着头,给我倒一杯热水,或者默默地把地拖一遍。他的好,都藏在这些不会说话的细节里。

我记得周明小时候,有一次发高烧,半夜三点,外面下着瓢泼大雨。我急得直哭,老周二话不说,用被子把孩子一裹,背着就往医院跑。十几里的路,他硬是跑了过去。回来后,他自己也病倒了,躺了三天。

这样的男人,怎么会生出那样一个儿子?

第二天一早,我像往常一样五点半起床,在厨房里准备早餐。我想了一夜,决定跟周明好好谈一次,不是作为母亲,而是作为老周的妻子。

周明和小静起床后,谁也没提昨天的事。饭桌上,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。童童看看我,又看看他爸爸,小心翼翼地把一块鸡蛋夹到我碗里:“奶奶,吃。”

我心里一暖,摸了摸他的头。

吃完饭,小静带着童童去楼下玩了。周明磨磨蹭蹭地没走,我知道,正戏要开始了。

“妈。”他坐在我对面,又开始挠他的后颈。

我没做声,只是看着他,目光平静。

“昨天……是我态度不好。”他先服了软,“但我是真心想为爸做点事。您别误会。”

“我没误会。”我淡淡地说,“我昨晚都听见了。”

周明的脸“刷”地一下白了,嘴唇哆嗦着,半天说不出一句话。

“为了房子的首付,拿你爸的生日当幌子收礼金。周明,你可真出息。”我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。

他猛地站起来,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响声。“不是那样的!主要是想给爸办,首付只是……顺便!”他辩解着,但毫无底气。

“顺便?”我冷笑,“你爸在你心里,就值个‘顺便’?”

“我不是那个意思!”他急了,眼圈都红了。

“那你是什么意思?”我步步紧逼,“你告诉我,你爸一辈子省吃俭用,连件像样的衣服都舍不得买。他要是知道,你们要用他的名义去敛财,他会不会从坟里跳出来?”

周明被我问得哑口无言,颓然坐下,双手插进头发里。

“家,就是那个你说了真话,会冷场的地方。”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,心里也像被针扎一样。这是我的儿子,我怎么会不心疼?可这件事,没有退路。

“周明,”我放缓了语气,“你爸是怎么对你的,你忘了吗?你上大学那年,家里没钱,你爸去工地上背了两个月的沙子,一天只睡四个小时。回来瘦了二十斤,黑得像块炭。他把一沓汗津津的钱塞你手里,就说了一句‘在学校别省’。这些你都忘了?”

周明的肩膀开始抽动,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。

我走到他身边,手放在他的背上。他的背很宽,很厚,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我抱着哄的孩子了。

“妈,我错了……”他哽咽着说,“我就是……我就是觉得压力太大了。小静天天在我耳边念叨房子,说童童以后上学怎么办。我……我走投无路了。”

“压力大,就可以没有底线吗?”我问他,“你爸教你的,是堂堂正正做人。钱可以慢慢赚,房子可以慢慢买,但人的良心要是没了,就再也找不回来了。”

周明哭得更厉害了。

我叹了口气,从抽屉里拿出那张老照片,递给他。“你看看,你爸那时候笑得多开心。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,就是看着你成家立业,过得好。不是让你用这种方式去‘过得好’。”

周-明-接过照片,手指颤抖地抚摸着上面父亲的脸,泪水一滴滴落在泛黄的相纸上。

我以为,事情到这里,该结束了。我以为,周明会取消那个荒唐的“阴寿”。

但我还是太天真了。

下午,我出门买菜,在楼下碰见了小静。她正带着童童在滑梯上玩。看见我,她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是点了点头。

我正要走开,她却叫住了我。

“妈,我们能聊聊吗?”

我们坐在小区的长椅上,童童在不远处和别的小朋友追逐。

“周明都跟我说了。”小静开门见山,“妈,我知道您觉得我们这么做,对不起爸。但是,您有没有想过我们?想过童童?”

我看着她,没说话。

“我们单位同事,孩子都上的是最好的私立幼儿园,周末都是各种兴趣班。童童呢?只能在小区里玩泥巴。我们同学聚会,人家聊的都是出国游,换了什么车。我跟周明,连提都不敢提。妈,这种日子,我过够了。”

她的语气很平静,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。

“所以,你就想拿你爸的名义……”

“不全是。”她打断我,“周明没跟您说实话。这个阴寿,不光是为了首付。也是为了周明。”

我愣住了。

“周明他们公司,最近在评选部门主管。他有个竞争对手,家里特别有背景,到处请客送礼拉关系。周明老实,什么都不会。我就想,借着给爸做寿这个机会,把他领导请过来。场面办得大一点,也让他领导看看,周明是个重情重义、有孝心的人,家里也不是没人脉。这对他的前途有好处。”

我怔怔地看着小静,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。她的逻辑如此清晰,如此“理所当然”,以至于我那套关于“良心”和“底线”的说辞,在她的“前途”和“现实”面前,显得那么苍白无力。

“妈,现在这个社会,不是您想的那么简单了。”小静看着我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,“孝顺,也得讲究方式方法。能转化成实际利益的孝顺,才是有效的孝顺。”

“有效的孝顺?”我重复着这几个字,觉得荒唐到了极点。

“对。”她点头,“您守着爸那点回忆,能当饭吃吗?能给童童换来一个好学校吗?能给周明换来一个主管的位置吗?不能。但这个寿宴可以。”

一阵风吹过,卷起地上的落叶。我忽然觉得很冷。

我看着眼前这个口齿伶俐、目标明确的儿媳,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。我所坚守的一切,在他们看来,不过是老古董的固执,是不合时宜的矫情。

“所以,你们不打算取消了?”我问。

小静摇了摇头,语气坚定:“酒店不能退。请柬也已经准备好了。妈,我希望您能理解我们。这也是为了这个家好。”

她说完,站起身,朝童童走去。阳光下,她的背影显得那么精明而干练。

我一个人坐在长椅上,很久很久。

我原以为,我说服了儿子,就是胜利。现在才发现,这场战争的对手,根本不是我那个还有些懦弱和良知的儿子。

而是这个时代。

第二章

我跟周明和小静陷入了冷战。

他们早出晚归,跟我说话不超过三句。饭桌上,除了碗筷碰撞的声音,再无其他。童童似乎也察觉到了家里的低气压,变得格外乖巧,不敢大声说话。

这种无声的对抗,比争吵更令人窒息。

一天晚上,我睡不着,起来喝水。路过周明的房间,门没关严,里面透出光亮。我听见他在打电话,声音压得很低。

“……李叔,我就是想再跟您确认一下。我爸当年……是不是真的因为帮朋友,亏了那笔钱?”

我的心跳漏了一拍。李叔是老周最好的工友,两人几十年的交情。

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,周明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:“什么?不是亏了?是……是给了他?为什么啊?”

我屏住呼吸,竖起耳朵。

“……治病?给谁治病?……他儿子?白血病?”周明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,“我爸……他怎么从来没说过……”

“……我知道了,李叔。谢谢您。这事……您千万别跟我妈说。我爸不让说,肯定有他的道理。”

周明挂了电话,房间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。

我靠在墙上,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。原来,是这样。

我一直以为,老周当年做生意被人骗了,亏了那笔准备给周明买婚房的钱,是他一辈子的心结和遗憾。他也确实跟我念叨过几次,说对不起儿子。我当时还安慰他,钱没了可以再赚,人没事就好。

没想到,真相是这样。他不是被人骗了,他是主动把钱给了更需要的人。他还怕我担心,怕我不同意,编了这么一个谎言,自己背着“投资失败”的黑锅,一背就是十几年。

这个傻子!这个天底下最傻的傻子!

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。我捂住嘴,不让自己哭出声。

“有些疤,不是忘了,是学会了穿着长袖。”我忽然明白了老周。他不是忘了那笔钱,他是用沉默和谎言,给自己,也给这个家,穿上了一件“长袖”。他不想让别人的苦难,成为我们家的负担。

可周明不知道。在他心里,父亲是因为“没本事”才亏了钱,是“窝囊”的。所以他才想用一场盛大的“阴寿”,来弥补父亲生前的“遗憾”,来挣回他以为父亲失去的“面子”。

多么可笑,又多么可悲的误会。

我回到房间,打开了那个尘封的旧木箱。箱子里,都是老周的东西。一本本他看过的书,一件件他穿过的旧衣服,还有他那个用了十几年的搪瓷杯。

我拿起搪瓷杯,上面“劳动最光荣”几个红字已经斑驳。我仿佛能看到,老周当年坐在工地的角落里,用这个杯子喝着凉水,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把那笔救命钱,不动声色地送到朋友手里。

我的心,疼得像被揉碎了。

第二天,我决定去找李叔。我必须知道全部的真相。

李叔已经退休了,住在一个老小区里。见到我,他很惊讶。我开门见山,问起了当年的事。

李叔叹了口气,给我倒了杯水:“嫂子,这事……老周不让说啊。”

“他都走了,”我眼圈红了,“现在,周明为了这事,要给他办什么阴寿,闹得家里鸡飞狗跳。老李,你就告诉我吧。我想知道,他到底背着我,做了多少傻事。”

李叔沉默了很久,终于开了口。

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……悲壮。

当年,李叔的邻居,也是厂里的一个同事,他儿子得了白血病,急需骨髓移植,手术费是个天文数字。那家人砸锅卖铁,借遍了亲戚,还是差了十万块钱。

那时候的十万块,能在我们这个小城市买套不小的房子了。那是老周和我辛辛苦苦攒了半辈子,准备给周明娶媳妇用的。

那个同事,走投无路,半夜跪在了老周家门口。

“老周当时就把我叫过去了,”李叔眼圈也红了,“他跟我商量。我说,老周,这钱要是给了,你这半辈子就白干了,周明以后怎么办?你跟嫂子怎么交代?”

“你知道老周怎么说?”李叔看着我,“他说,老李,都是当爹的。将心比心。钱没了,我还能赚。那孩子要是没了,一条命就没了。我不能眼睁睁看着。”

“他怕你不同意,就想了个办法。他让我陪他演戏,就说我们俩合伙做了个生意,结果被人骗了,钱全亏了。他还特地嘱咐我,在我面前,一定要把他说得惨一点,蠢一点,这样你才不会怀疑。”

“那笔钱送过去后,那孩子的命是救回来了。老周回来,就跟你说了那套词。你当时还骂他,说他笨,说他没脑子。他就在那听着,一声不吭,末了还跟你说,‘老婆,对不起,让你跟着我受苦了’。”

李-叔-讲不下去了,别过脸去,用粗糙的手背抹着眼睛。

我的大脑一片空白。那些被我遗忘的,关于争吵的记忆,此刻像潮水一样涌了回来。我记得我当时气得好几天没理他,骂他是个废物,骂他守不住家。他只是默默地承受着,比平时更卖力地干活,想把亏掉的钱再赚回来。

我做了什么?我在他最高尚的时候,给了他最刻薄的羞辱。

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李叔家的。我走在街上,阳光刺眼,我却觉得浑身冰冷。车流,人声,都离我远去。我的世界里,只剩下老周那张憨厚的脸,和他那句“老婆,对不起”。

对不起?该说对不起的人,是我啊!

我回到家,把自己关在房间里。周明和小静回来了,敲了敲门:“妈,吃饭了。”

我没有应。

我看着老周的遗像,第一次,不敢直视他的眼睛。

我这个妻子,当得有多失败?我这个母亲,当得有多失败?我连自己的丈夫和儿子,都一点不了解。我活在自己构筑的那个“幸福”的假象里,对他们的痛苦和挣扎,一无所知。

晚上,周明又来敲门。

“妈,您开开门。您一天没吃东西了。”

我还是没理他。

门外传来他和-小静的对话。

“你看吧,又来了。一言不合就绝食。她就是用这种方式逼我们就范。”小静的声音很不耐烦。

“你少说两句!”周明喝止了她,“妈心里肯定不好受。”

“她不好受?我们就好受了?周明我告诉你,这事没得商量。请柬明天就得发出去,不然来不及了。”

脚步声远了。

我靠在门上,慢慢滑坐到地上。

原来,在他们眼里,我的痛苦,只是一种“手段”。

我忽然想,如果老周还在,他会怎么做?

他大概还是会一声不吭,然后默默地把所有问题都扛在自己肩上吧。

可我不是老周。我不能再让他的这份善良和牺牲,被误解,被利用。

我必须做点什么。

第三章

第二天,我做了一个决定。

我没有再跟周明和小静争吵,也没有再提阴寿的事。我像往常一样,买菜,做饭,收拾屋子。他们以为我妥协了,家里的气氛缓和了不少。小静甚至在饭后,主动提出陪我下楼散步。

我看着她脸上客套的笑容,心里一片平静。

散步的时候,她状似无意地提起:“妈,周明他们单位的张主管,我让他给您单独发了份请柬。到时候,您可得好好招待一下。”

我点点头:“知道了。”

她似乎很满意我的“识时务”,又说:“酒店的菜单我看过了,都是硬菜,绝对有面子。到时候舅舅他们来了,肯定都夸周明孝顺。”

我“嗯”了一声,没再多说。

寿宴定在周末。那天,周明和小静一大早就起来了,穿上了新买的衣服。周明一身笔挺的西装,头发梳得油亮;小静则穿了件藕粉色的连衣裙,化着精致的妆。两人看起来容光焕发,仿佛要去参加什么颁奖典礼。

“妈,您怎么还不换衣服?”周明催促我。

我穿着一身家常的旧衣服,平静地说:“我不去了。”

“什么?”两人异口同声,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。

“我说,我不去。”我重复了一遍,“你们要去,你们去。别带上我,也别带上你爸。”

“妈!您又来这套!”周明急了,上前一步,“客人都快到了,您现在说不去?您这不是打我的脸吗?”

“打你的脸?”我看着他,“你用你爸的名义办这场名利交易会的时候,怎么没想过会不会打他的脸?”

“都什么时候了,您还说这个!”小静尖叫起来,“周明,别跟她废话了,我们自己去。她爱去不去!”

“不行!”周明吼道,“她是我妈,是今天的主角之一,她要是不去,像什么话?张主管他们怎么看我?”

我们三个人在狭小的客厅里对峙着,像三只斗红了眼的公鸡。

争吵,在电梯里达到了顶峰。

最终,我还是被他们半推半就地拉出了门。在那个不到十平米的铁盒子里,压抑的怒火彻底爆发。

“我告诉你,今天你要是敢给我搅黄了,我跟你没完!”小静指着我的鼻子,因为愤怒,声音都在发抖。

“你跟我没完?”我气笑了,“我还没跟你算账呢!你拿我老伴当什么了?当你们家升官发财的垫脚石吗?”

“是!我就是!怎么了?”小静破罐子破摔,“我们靠自己,有什么错?不像有些人,守着点破回忆就能过一辈子!清高!你了不起!”

“你……”我气得浑身发抖,扬手就要打过去。

周明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,哀求道:“妈!别闹了!算我求您了!就今天一天,行吗?”

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,看着他脸上混杂着祈求、愤怒和羞愧的复杂表情。我的心,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。

“人到中年,孝顺两个字,一半是真心,一半是算计。”我甩开他的手,冷冷地说道。

电梯“叮”的一声到了。门外,是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堂,衣着光鲜的宾客,还有门口巨大的红色拱门,上面写着——“恭祝周先生六十冥寿”。

那“冥寿”两个字,刺得我眼睛生疼。

周明和小静立刻换上了热情的笑脸,迎了上去。我像个局外人,被他们推搡着,走进了那个喧闹的宴会厅。

宴会厅里摆了二十多桌,高朋满座。周明的领导、同事,小静的闺蜜、朋友,还有我们家的各路亲戚。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得体的笑容,说着客套的祝福。

周明拉着我,挨桌去敬酒。

“张主管,这是我妈。妈,这是我们张主管。”周明点头哈腰地介绍。

那个被称为“张主管”的胖男人,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,端起酒杯,敷衍地碰了一下:“阿姨节哀。周明是个好员工,孝顺,我们都看在眼里。”

我看着他油腻的脸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
我看到我的那些亲戚,我的兄弟姐妹,他们围着小静,夸她能干,夸她给老周家争了光。他们把一个个厚厚的红包塞到小静手里,小静笑得合不拢嘴。

没有人关心老周是谁。没有人记得他是个怎样的人。他只是一个符号,一个由头,一场盛大表演的道具。

我再也忍不住了。

轮到周明上台致辞。他拿着话筒,清了清嗓子,开始念那篇由小静捉刀的、辞藻华丽的悼词。

“……我的父亲,他是一位平凡而伟大的人。他一生勤劳,朴实……”

我走到台边,从他手里夺过了话筒。

全场瞬间安静下来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。周明和小静的脸,一下子变得惨白。

“妈,您要干什么?”周明压低声音,惊恐地看着我。

我没有理他。我看着台下那一张张或惊讶,或错愕,或看好戏的脸,深吸了一口气。

“今天,谢谢大家来参加我爱人老周的‘生日宴’。”我一开口,声音有些发抖,但很快就稳住了,“但是,我想告诉大家,你们可能都误会了。我的爱人,他不是一个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‘有面子’的人。”

“他这辈子,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,不是养了一个多出息的儿子,也不是娶了一个多能干的儿媳。而是十几年前,他把我们家全部的积蓄,十万块钱,拿去救了一个患白血病孩子的命。”

我此话一出,台下一片哗然。

周明和小静的脸色,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了。

“他为了不让我担心,骗我说那笔钱是做生意亏掉了。他让我骂了他十几年‘废物’,自己一个人,把这个秘密,把这份委屈,烂在了肚子里。”

“他走的时候,很安详。他没觉得有什么遗憾。因为他知道,他救了一条命。他用自己半辈子的辛苦,换了一个孩子好好活下去的机会。这,才是他这辈子最大的‘面子’!”

“所以,今天这场所谓的‘阴寿’,是对他最大的侮辱!我的爱人,他不需要用一场喧嚣的酒席来被人怀念。他真正的纪念碑,是那个被他救活的、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,是那份不为人知的、顶天立地的善良!”

我的声音在整个宴会厅回荡,掷地有声。

“至于这场宴会的礼金,”我转向小静,目光如炬,“我们会一分不少地退还给大家。我们老周家,还没穷到要靠死人挣钱的地步!”

说完,我把话筒重重地放在了讲台上。

整个世界都安静了。

我看到小静的身体晃了晃,几乎要瘫倒在地。我看到周明,他呆呆地站在那里,看着我,满脸的泪水,嘴唇翕动着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我看到了张主管脸上尴尬又鄙夷的神情。

我看到亲戚们交头接耳,指指点点。

我不在乎。

我挺直了背,一步一步走下台,穿过那些复杂的目光,走出了这个让我恶心的地方。

走出酒店大门的那一刻,外面的阳光照在我身上。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感觉压在心上那块巨石,终于被搬开了。

我替老周,守住了他最后的尊严。

第四章

那场不欢而散的寿宴,像一颗炸弹,把我们家炸得支离破碎。

我回到家,把自己锁在房间里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门外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,接着是周明和小静激烈的争吵。

“林慧(我叫林慧)!你今天是不是疯了!你把我的脸都丢尽了!”小静的声音歇斯底里,“我的主管,我的同事,我的朋友,他们会怎么看我?周明的主管会怎么看他?你毁了我们!你毁了我们所有人的前途!”

“够了!”周明一声怒吼,声音里带着哭腔,“你还有脸说?要不是你,事情会变成这样吗?你眼里除了钱和前途,还有什么?那是我爸!亲爸!”

“我为了谁?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!为了你!你现在倒把责任全推我身上了?”

“我不要你为了我!我不要这种沾着我爸血的‘前途’!”

接着是摔东西的声音,哭喊声,咒骂声。

我坐在老周的遗像前,听着外面的闹剧,心里一片荒芜。我好像做对了,又好像做错了。我守住了老周的尊严,却彻底摧毁了儿子的生活。

深夜,争吵平息了。我听见小静摔门而去的声音,接着是周明压抑的、绝望的哭声。

我的心,像被刀割一样。

第二天,周明没有去上班。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不吃不喝,不见任何人。我做了他爱吃的红烧肉,端到他门口,他哑着嗓子说:“妈,您让我一个人静一静。”

我把饭菜放在门口,转身回了房。

我和儿子的冷战,进入了另一个阶段。不再是无声的对抗,而是隔着一扇门的,心照不宣的疏离。

晚上,我有些发烧,浑身酸痛。我翻出药箱,想找点退烧药,却发现已经空了。我裹紧衣服,准备自己下楼去买。

刚打开门,就看到周明房间的门也开了一道缝。他站在门后,看到我,眼神躲闪了一下,又把门关上了。

我拖着沉重的步子下了楼。夜风很凉,我咳得厉害。在药店买了药,回来的时候,感觉头重脚轻,几乎要站不稳。

走到家门口,我看到门把手上挂着一个塑料袋。里面是一盒退烧药,一盒感冒灵,还有一瓶温热的矿泉水。

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。

我推开门,客厅的灯亮着。周明坐在沙发上,背对着我,肩膀微微耸动。茶几上,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水。

这是我们父子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。老周在世时,我们要是吵了架,他从不道歉,但总会默默给我倒杯热水。现在,周明也学会了。

我走过去,把药放在茶几上,没有说话。

他转过头,眼睛又红又肿。“妈,对不起。”

我摇了摇头,喉咙发紧,说不出话。

“我看了您放在我门口的饭,”他声音沙哑,“一口没动。我知道,您也一天没吃了。”

这就是我们母子之间的无声关怀。他知道我心疼他,我也知道他关心我。我们都爱着对方,却用最伤人的方式互相折磨。

“夫妻,就是把对方的秘密,当成自己的心事,一捂就是一辈子。”我看着老周的遗像,轻声说。这句话,是对老周说的,也是对周明说的。

周明愣了一下,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。他低下头,声音里带着深深的自责:“我一直以为,爸是因为没本事才……我总想替他争口气。没想到,我才是那个最不懂他的人。”

“我们都不懂他。”我坐到他身边,“我也是。如果不是这件事,我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,他心里藏着那么大一件事。”

我们母子俩,在深夜的客厅里,第一次这样平静地谈论着那个我们共同深爱着的男人。

聊起老周,周明的话多了起来。他说起小时候,爸爸带他去钓鱼,结果一条没钓上来,反被蚊子咬了一身包。说起上大学时,爸爸送他去火车站,火车都开出好远了,他还站在月台上挥手。

说着说着,我们都笑了,笑着笑着,又都哭了。

就在这时,童童揉着眼睛从房间里走出来,他看到我们俩都流着泪,迷迷糊糊地问:“爸爸,奶奶,你们怎么都哭了?是不是奶奶又不喜欢爷爷了?”

孩子无心的一句话,像一根针,精准地扎在我心上最软的地方。

我一把将童童搂进怀里,眼泪再也控制不住。“没有,奶奶最喜欢爷爷了。奶奶只是……太想他了。”

周明也过来,抱住了我们。

我们一家三代人,在那个混乱不堪的夜晚之后,第一次,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。

第二天,小静回来了。她眼睛肿得像核桃,人也憔悴了一圈。她没有说话,默默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。

周明拦住了她。

“我们谈谈。”

两人在房间里谈了很久。我没有去听。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,我无权干涉。

我只知道,那天下午,小静没有走。晚饭时,她给我盛了一碗汤,低声说:“妈,对不起。”

我点了点头,说:“吃饭吧。”

我知道,有些裂痕,一旦产生,就很难愈合。但我也知道,只要家还在,人还在,就总有希望。

第五章

生活像一列脱轨后被强行扶正的火车,咯吱作响地,缓慢地,重新向前行驶。

寿宴的风波,成了我们家一个绝口不提的禁忌。周明在公司的处境变得很尴尬,那个主管的位置,毫无悬念地落到了竞争对手头上。张主管明里暗里给他穿小鞋,好几个重要的项目都把他撇在一边。

周明变得更加沉默了。他每天回家,都带着一脸的疲惫。他不再挠后颈,而是学会了抽烟。常常一个人在阳台上,一根接一根,缭绕的烟雾后面,是他日渐消瘦的脸。

小静也变了。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热衷于打扮和社交,下了班就回家,陪童童做作业,或者在厨房帮我。她跟我说话时,总是小心翼翼的,带着一丝讨好。

我知道,她是在赎罪。

我知道,这个家,是因为我,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。我的那番“正义之言”,维护了亡夫的尊严,却让生者陷入了困境。我常常在夜里问自己,我真的做对了吗?

“真相像块冰,握在手里冷,化在心里疼。”我守住了真相,可这份冰冷的真相,却冻伤了我最亲的人。

我开始尝试着去弥补。

我学着使用智能手机。以前,这些东西我总觉得麻烦,不想学。现在,我让周明教我。我想走进他的世界,哪怕只是一点点。

“这个App,是这么用的。”周明坐在我身边,耐心地给我演示。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,神情专注。

“你看,点这里,可以叫车。点这里,可以买菜。这个绿色的,是微信,可以跟人聊天,发视频。”

我笨拙地模仿着他的动作,常常点错。他没有不耐烦,只是一遍遍地纠正我。

“妈,您学这个干嘛?”他问我。

“我想……以后你们忙,我自己能行,不给你们添麻烦。”我说。

他看着我,眼神里有些动容,低声说:“您从来都不是麻烦。”

阳光从窗户照进来,洒在我们身上。那一刻,我感觉我和儿子之间的那堵墙,好像薄了一些。

我加上了周明的微信。我不会打字,就学着发语音。每天,我会给他发一条:“今天降温了,多穿点衣服。”或者“我做了你爱吃的鱼,早点回家。”

他很少回复,但每次都会给我点一个赞。

那个小小的红心,像一簇微弱的火苗,温暖着我。

我还试着跟小静和解。

一天,我看到她对着电脑唉声叹气。我走过去,问她怎么了。

“童童的幼儿园要搞个亲子活动,要求家长做一个PPT。我哪会这个啊。”她一脸愁容。

“我帮你问问周明。”我说。

“他最近够烦的了,别拿这点小事去打扰他了。”

我想了想,说:“我记得……你爸以前好像自学过这个。”

我翻箱倒柜,在老周的书柜最底层,找到了一本很旧的《PPT从入门到精通》。书页都泛黄了,但里面用红笔画满了笔记,是老周的字迹。

我把书递给小静。她愣愣地接过去,翻看着,眼圈慢慢红了。

“爸他……连这个都会?”

“他那个人,就喜欢瞎琢磨。”我轻声说,“他说,得多学点东西,以后才不会被时代淘汰,才好……教孙子。”

小静抱着那本书,蹲在地上,哭了。

那天晚上,她照着书,笨拙地做了一整夜的PPT。第二天,她顶着两个黑眼圈,脸上却带着久违的笑容。

亲子活动那天,童童的PPT得了第一名。小静回来后,把奖状郑重地放在了老周的遗像前。

“爸,谢谢您。”她说。

我也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:老周,谢谢你。你人虽然走了,却还在用你的方式,粘合着这个破碎的家。

日子就在这样磕磕绊绊的修复中,一天天过去。

直到有一天,一个意想不到的人,敲响了我家的门。

第六章

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,穿着一身朴素的工装,手里提着一个果篮,神情有些局促。

“请问,这里是周明家吗?”他问。

我点点头:“我是他妈妈,您是?”

“阿姨您好,”男人深深地鞠了一躬,“我叫陈亮。我是……我是来谢谢周师傅的。”

周师傅?他是在说老周?

我把他请进屋,周明和小静也从房间里出来了。

男人看到老周的遗像,眼圈一下子就红了。他把果篮放下,对着遗像,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。

我们都看愣了。

“您这是……”周明不解地问。

男人站起身,擦了擦眼睛,声音哽咽:“我就是……就是当年那个被周师傅救了命的孩子。”

我的大脑“嗡”的一声。

他就是那个白血病男孩?

陈亮告诉我们,他病好后,他父亲一直想把钱还给老周,但老周说什么都不要。他父亲就每年都带着他,偷偷来看老周一次,就站在我们家楼下,看一眼我们家窗户的灯光,就走。

“我爸说,周师傅是我们的恩人,是活菩萨。他不要钱,我们不能打扰他的生活,但这份恩情,我们得记一辈子。”

“前段时间,我爸听厂里的人说,周师傅走了。他病了一场,一直念叨着,说没能当面再跟周师傅说声谢谢,是这辈子最大的遗憾。”

“前几天,他又听说,你们家……因为给周师傅办寿宴的事,闹得不愉快。我爸急了,非让我过来,把当年的事说清楚。他说,不能让恩人走了,还被人误会。”

陈亮从口袋里,掏出一个存折,双手递给我。

“阿姨,这是我爸攒了一辈子的钱,一共是十五万。他说,当年的十万,加上这么多年的利息,肯定不止这些。但这已经是我们家的全部了。请您务必收下。不然,我爸他……死不瞑目。”

我看着那个存折,手抖得厉害。

周明和小静,已经完全惊呆了。

“这钱,我们不能要。”我把存折推了回去,“我爱人要是知道,他不会同意的。”

“阿姨!”陈亮“扑通”一声跪下了,“您要是不收,我没法回去跟我爸交代!周师傅的大恩大德,我们家无以为报。这点钱,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!求您了!”

周明赶紧去扶他,他却怎么都不肯起来。

我们正在僵持着,周明的手机响了。是他以前的同事打来的。

“周明,你快看公司群!张主管他……他被查了!”

周明愣了一下,赶紧打开手机。

原来,那个张主管,利用职务之便,收受了多家供应商的贿赂,数额巨大。有人实名举报了他。而那个举报人,就是周明之前最大的竞争对手。据说,那人为了当上主管,给张主管送了很大一笔钱,结果主管的位置还是没坐稳,一气之下,就把他给举报了。

真是天道好轮回。

挂了电话,周明看着我,眼神复杂。

“真正的怀念,不是一场喧嚣的仪式,而是一场安静的独白。”我看着他,也看着跪在地上的陈亮,轻声说。

我终于明白了老周。他的善良,不是为了回报,不是为了名声。那是一种本能,一种“我不这么做,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”的坚持。

而这份坚持,在十几年后,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,给了我们回响。

我扶起陈亮,把存折塞回他手里。

“小伙子,快起来。这钱,我们真的不能收。你要是真想谢谢周师傅,就好好活着。你活得好,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。”

我转向周明:“去,把咱家那瓶好酒拿出来。今天,家里来贵客了。”

那天中午,我做了一大桌子菜。我们和陈亮,像一家人一样,坐在一起吃饭。

我们聊了很多,关于老周,关于陈亮的现在。他已经结婚生子,在一个工厂当技术员,生活平淡而幸福。

饭后,我们去公园散步。正是黄昏时分,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
我看着走在前面的周明和小静,他们牵着童童的手。小静正低头跟周明说着什么,周明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。

我走在他们身后,心里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安宁。

老周,你看到了吗?你的儿子,他长大了。他终于明白了,比金钱和地位更重要的,是良心和情义。

你的善良,没有白费。它像一颗种子,在你离开后,在我们家的废墟上,开出了一朵叫“希望”的花。

第七章

张主管倒台后,公司内部进行了一次大的人事调整。周明因为业务能力扎实,为人正直,被提拔为部门副主管。

这个结果,出乎所有人的意料,包括周明自己。

那天他回家,手里提着我爱吃的烤鸭,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有些恍惚的表情。

“妈,小静,我升职了。”他把烤鸭放在桌上,声音不大。

小静惊喜地叫了一声,跑过去抱住他。我看着他,也笑了。

“好好干。”我说。

“妈,你别管了。”周明挠了挠后颈,这是他升职后第一次做这个标志性动作。但这一次,这句话里没有了不耐烦和隐瞒,而是充满了“放心吧,我能扛住”的担当。

生活,似乎真的在一点点变好。

周明变得忙碌起来,但不管多晚,他都会回家吃饭。他不再抽烟了,阳台上多了一盆他养的兰花。

小静也像是变了一个人。她辞掉了那个需要应酬的销售工作,找了一份清闲的文职,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家庭和童童身上。她开始学着做菜,虽然经常把厨房搞得一团糟,但看着周明和童童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,她脸上的笑容,是真实的。

我们家又恢复了笑声。

只是,每当夜深人静,我看着老周的遗像,心里还是会空落落的。

我常常想,如果那场寿宴没有发生,如果我没有在众人面前揭开那个秘密,周明是不是就不会经历那段痛苦的低谷?小静是不是就不会失去那份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工作?这个家,是不是就不会留下那道难以磨灭的伤疤?

我没有答案。

我只知道,我们都为自己的偏执和错误,付出了代价。

又是一年。老周的六十一岁生日快到了。

这次,谁也没有提“阴寿”的事。

生日那天,周明请了一天假。小静也特地提前下班。

傍晚,我们一家人,加上被我们硬请来的陈亮一家,在家里,简单地做了几样老周生前爱吃的菜。没有喧嚣的宾客,没有华丽的排场,只有最亲的人。

我们开了那瓶周明珍藏的好酒。

周明端起第一杯,走到了老周的遗像前。

“爸,”他眼圈红了,“去年,儿子不懂事,让您受委屈了。今天,儿子敬您一杯。您放心,以后这个家,有我。我会照顾好我妈,照顾好小静和童童。我会堂堂正正做人,像您一样。”

他把酒洒在地上。

我们也纷纷举杯。

“老周,你这辈子,值了。”我看着他的照片,在心里说。

饭后,大家坐在客厅里看电视。童童靠在我怀里,已经睡着了。周明和小静在厨房里洗碗,传来低低的说笑声。陈亮和他爱人,在跟我们说着他们孩子的趣事。

电视里放着新闻,声音不大不小。

我拿起遥控器,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音量。

屏幕上显示的数字是:28。

我愣了一下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家里的电视音量,已经不再是雷打不动的35了。

我看着这个数字,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滋味。是啊,生活在往前走,我们不能永远活在过去。

我握着遥控器,手指在音量“+”键上犹豫着。

我想把它调回35,那个属于我和老周的数字,那个我固执地坚守了三年的习惯。

我的手指动了动,把音量调到了32,33,34……

在数字即将跳到35的那一刻,我停住了。

我的手指悬在按键上,最终,还是慢慢地放了下来。

我把遥控器轻轻地放在了茶几上。

电视机的音量,就那样停在了34。

差一点,但终究,不是从前了。

挺好的。

【互动引导】

朋友们,看完林慧一家的故事,我的心里五味杂陈。

那场惊心动魄的“阴寿”风波,像一面镜子,照出了一个家庭里最真实的欲望、误解和深情。林慧最后的那个动作,把音量停在了34,而不是她习惯的35,这个细节让我感慨万千。

我想问问大家:

你觉得,林慧最后没有把音量调到35,是代表她彻底放下了,还是代表一种无法释怀的妥协?

欢迎在评论区留下你的看法,我们一起聊聊这个关于爱、记忆与和解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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